黑塞中年時經歷了嚴重的抑郁階段。
經過了漫長的療愈過程,才走出來,重新升起對生活的希望。
這位勇敢的心靈作家,創作出了《荒原狼》一書。
這本書受到了很多讀者的喜愛,書中那個孤獨的哈里引起了許多人的共鳴。人們把這本書譽為德國的《尤利西斯》。
學生時代,感到孤獨的時候,就喜歡讀這本書,為自己的想法、情緒終于有人和自己相似而感受到安慰。
如今再讀,非常為作家黑塞的勇敢而敬佩,他在創作中以魔幻的手法 直面自己內心最陰暗的部分,為它們照進光明,以幽默和笑作為方向,去與自己和解,與他人和解。
人生而孤獨,每一個孤獨的人,都要學會愛自己。
這里的愛自己,不是在物質層面滿足自己的需求,更重要的是去認識自己,看見自己的各個面向,接納自己的情緒,發自內心地與自己和解。自己內在和諧了,外在世界也會跟著好起來。
中年男子哈里·哈勒是一位職業作家。
他很有人道主義思想,反對戰爭。這種與大眾不一致的反戰立場卻遭到了很多的人的聲討和厭惡。
他的妻子也拋棄了他,他過著孤獨而抑郁的獨居生活。
他搬到了一家市民的房子里,租下了閣樓。
每一個平靜而無事的日子對于他不是享受,反倒是折磨。
因為他已經習慣了頭痛難忍、內心絕望空虛的日子。
他仇視這樣的日子,充滿了絕望,盡可能逃向欲望,必要時逃向痛苦。
他對這種平庸的日常生活的厭惡,正是他源于他對市民氣的厭惡。
「因為我所詛咒的、最為厭惡的,首先是這種市民氣的滿足、健康和愜意,這種精心維護的樂觀,這種被滋養馴化的庸常。」
然而矛盾的是,他租住的地方卻一直都是地道的市民家中。
他說自己喜歡在樓梯上呼吸這里安靜有序、整潔守禮的溫順氣息。這氣息給于他心靈的安慰。
他浪漫而富有詩情畫意,又容易陷入多愁善感中,無法自拔。
他把自己視為一匹荒原狼,一個可憐的遁世者。
他不喜歡世人的尋歡作樂,但自己所享受的快樂,大多數時候只出現在文藝作品中,不為世人所理解,甚至會被認為是荒誕不經。這讓他變得更加憤世嫉俗。
如此孤獨的哈里,仿佛真的就像一匹荒原狼,「一頭迷失在它無法理解又深感陌生的世界中的野獸。它再也找不到他的家、他的空氣,它的食物。」
哈里的痛苦,真真切切地刺在他的靈魂中。
夜晚,他在街上瞎逛時,遇到一個陌生人,給了他一本冊子《論荒原狼》。
冊子里將哈里為論述對象,精細地解析他人格中的多重二元對立,并且提出了解脫之道。
最核心的一組人格的二元對立就是狼性與人性的對立。
他將自己身上低劣、陰暗的那一部分稱之為狼性;而高尚的、美好的那一部分稱之為人性。其實都是人性的面向,只是稱呼不同。
這兩部分很少能夠友好共處,經常處于一種敵對狀態。
當他的狼性顯露,當他仇恨他人,厭惡世俗時,他身上的人性就會出來評判自己,稱他為畜生、禽獸。
當他的人性大發,懷有美好的意念,高尚的情愫,或做了一件好事時,他身上的狼性齜牙咧嘴,評判他是裝腔作勢的高貴。
他喜歡獨立和自由,從年輕時便是如此。
但時間越長,他的獨立和自由帶來的是越來越深的孤獨,無法與人建立真正的關系。
他厭惡市民性,但某種程度上他自己也是個市民,而且他也喜歡干凈、整潔和安穩的市民家庭環境。
哈里內心這些種種的矛盾和沖突,論述得非常具體而詳細。似乎是以一種居高臨下的角度對他做了相當全面而細節的觀察。
但這些人格面向在人性中只是可能性,一旦認為哈里就是這樣的人,那就固化了人性的可能性。而且人性是可以變化的,是會改變的。
也就是人性既潛藏著崇高的、美好的可能性,也有低劣的、粗暴 的可能性。
冊子指出哈里的內心,還有許許多多的人格面向。不能簡單地認為只有狼性和人性。
就算哈里成為了狼,也會看到狼也是多樣的、復雜的。
有時候我們會無意識地顯露出人性的陰暗的一面,事后,又意識到之后,會難以承認自己竟然也會這樣,會產生自責。
也許這是我們最好的認識自己、認識人性的契機。
印度偉大的哲人克里希那穆提說過一句話:「 每個人都是一個人類。」
這符合宇宙的全息理論。也就是每個人其實都潛存著人性最低劣的部分和最崇高、慈悲、智慧的部分。
哈里內心的重重對立與對抗,已經把他逼到自己的懸崖上。抑郁帶來的痛苦,是身心雙重的痛苦。他尋求死亡,甚至做好了自盡的準備。
那次他在圖書館遇見了他過去的一位教授朋友。
他矛盾而掙扎地接受了教授的邀請,晚上七點半去他家共進晚餐。
晚餐的過程也被哈里分裂的自我搞得有些悲劇性。
他一面愉快地與人交談,渴望與人接近,一面又厭惡自己這樣的做法。
會面期間,教授談到了報紙上的一個人發表的反戰言論,卻并不知道正是哈里所寫。
哈里又看到一張自己并不喜歡的歌德的畫像。
他將這次會面徹底毀了,因為實在忍受不了那種痛苦的氛圍,自己坦誠患了精神分裂癥,要提前走了。
如此可憐的哈里,自以為走到了自盡的門口。
那晚他喝了很多酒。之后,進了一間黑鷹酒館,遇到了年輕的交際女郎赫米娜。
赫米娜似乎很理解他,一見面,他就被她身上的氣息吸引住了。
赫米娜很懂得生活,也很懂得怎麼照顧這樣一個抑郁、絕望、孤獨的中年人。
哈里對她的話言聽計從,他感受到了被理解、關心的溫暖。他又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赫米娜教他跳舞,又把一個女朋友介紹給他,讓她滿足他所欲。
哈里還認識了赫米娜的另一個朋友帕博羅。帕博羅是一位演奏者,他身上有一種不嚴肅的智慧,既認真生活,又對一切毫不嚴肅。
這讓哈里想到了自己崇拜的不朽者莫扎特,但他又有點嫉妒帕博羅。
他們經常在一起喝酒,聽音樂,享受情愛。
和他們在一起,好像可以讓他暫時忘卻曾經的自己,那些痛苦到無可救藥,又不斷陷入其中,無法自拔的日子。
他們邀請哈里參加他們在魔術劇院舉辦的一次化裝舞會。哈里答應了。
在魔術劇院里,有很多的鏡子,每一面鏡子,可以看到自己充滿戲劇性的不同的人性面向。
哈里就在里面看到了自己的種種人性面向。
在獵殺汽車那一面鏡子里,哈里看到自己因毀滅他人、世界的傾向。
這源于他們對現代化物質文明、對機器的反對和厭惡。
他和他的朋友古斯塔夫藏在馬路邊的一棵大樹上,對著行駛而來的汽車開槍射殺。
兩個人漸漸沉浸在射殺的興奮和快感中。
他們越來越看不到自己行為的問題和帶來對于他人的傷害性。
後來看到一個喝著酒,看起來平靜、無辜的人,他們才問起對方,這樣的人,你們下得去手嗎?
他們的良知被喚起,開始對自己的行為感到羞愧。
在馴狼奇觀的那一面鏡子里,上演了人馴狼、狼馴人的兩場節目。
一位強壯的馴獸師在舞台上表演如何讓一頭高貴又卑微順從的狼表演雜耍和一系列令人錯愕的節目。
表演很精彩,但哈里很同情狼,它壓抑了自己的天性,順從地聽從馴獸師,為了取悅獵奇的觀眾。
另一場節目里,角色互換了。狼恢復本能的獸性,而人趴在地上,扮演起了被馴化的狼的樣子。
其實這隱喻的是哈里自身的狼性與人性的對立面,狼性和人性相互對抗,相互馴化,你強我弱、你弱我強,誰也不讓誰。
正是這種內心不同面向的對抗使他陷入無可救藥的痛苦中。
在這兩幕劇情讓哈里看見了自己內心的陰暗面,看見他厭惡的那些人的陰暗面同樣存在在自己心里。
「我多麼愚蠢和幼稚!現在我知道,無論馴獸師、牧師、將軍還是瘋子,他們頭腦中謀劃的思想和場景,同樣丑陋、野蠻、兇殘而荒謬地盤踞在我身上。」
在情欲的鏡子里,他看到了自己一生所交往過的女人。那些他所愛過的女人。
他看到自己怎樣為愛情而激動、渴求,衍生越來越多的欲望。而他現在愛的是赫米娜。
當他看見赫米娜和帕博羅一起躺在地上,哈里殺死了赫米娜。
他被審判,也自愿接受懲罰,但審判結果卻是永生不死。
審判者莫扎特對他說, 「您應該理解生活的幽默,絞刑架下的幽默。」
「您要活,要學會笑。您要學會聽生活中該死的廣播音樂,學會尊重它背后的精神,嘲笑其中的渣滓。」
其實,這種魔幻化的、富有戲劇性的場景都是哈里內心的隱喻投射。
哈里最后找到的解脫方法是學會幽默和笑。
幽默和笑是智慧,是放下、原諒的意思,也是接納、不執著,不對抗。
對抗帶來的是不斷的心里和身體的內耗,而幽默和笑意味著接納,和解,從對抗的痛苦中解脫。
每一個孤獨的人,其實問題可能在于我們恐懼孤獨、排斥孤獨,而恐懼的情緒會將其投射到他人、外界,轉變為外界不接納我、排斥我,帶來與世界的隔閡。
而實際本質上是人自身不接納自己的恐懼、孤獨,衍生出越來越多的矛盾和沖突。
所以我們總是看到他人的問題、世界的問題,然后加以評判,似乎卷進了一個惡性循環的怪圈里。
或許他人、世界也確實存在問題,可是我們無法期待他人改變來讓自己感覺更好,更何況評判帶給他人的是排斥、厭惡,這是不可能讓他人發自內心地去改變的。
我們能改變的只是自己,也只有權利改變自己。當我們看到讓自己的問題,不以對抗的方式指責自己,而是去觀照、接納所有的情緒、所有事情的發生,就會發現改變是自然而然發生的。
和解源自放下對抗,允許情緒通過頭腦、身體,我們會自然而然生發出友善、正向的能量,會去愛自己、愛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