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93年,法國大革命進入最白熱化的一年。
那一年,共和黨將國王路易十六送上斷頭台,為防止保皇派反撲,在國內掀起一場以暴制暴的血雨腥風。
多年后,凝固在法蘭西上空的血腥氣早已消散,但雨果對當年的「血色恐怖」仍刻骨銘心。
于是,在醞釀10年后,71歲的他揮動巨筆,寫下了人生中最后一部著作《九三年》。
在書中,雨果真實還原了激烈殘酷的戰爭場面,槍聲炮響猶在耳邊。
戰場之外,雨果安排朗德納克、西穆爾登、郭文三個關系錯綜復雜的人物輪番登場,上演一出人倫大戲。
他們中有的人看似情深,實則虛情假意,有的人明明心里有愛,可做出來的事偏偏極盡傷害。
書中人的情感亂局,正揭示了一個真相:
人這一生,最怕的不是不被愛,而是根本不會愛。
穿過《九三年》的槍林彈雨,讀懂書中三個人的愛恨糾葛,你就能懂得如何去愛一個人。
1 朗德納克:
贏得了立場,獨獨輸掉愛朗德納克侯爵,是法國西部旺代地區的領主,皇家陸軍中將。
他雖然已經80歲,卻有著中年人的干勁威儀,深受民眾愛戴。
前不久,在國外生活多年的他被秘召回國,執行巴黎保皇黨交付的任務:
發動旺代地區農民軍叛亂,推翻新生共和政權,復辟封建王朝。
可是,朗德納克剛踏上自己的領地就發現,自己成了賞金6萬法郎的通緝犯。
而對他發出通緝令的,不是別人,正是共和軍首領,自己的侄孫,唯一繼承人郭文。
郭文是朗德納克兄弟的孫子,自幼父母雙亡。
而朗德納克無子無女,于是,這一老一小便相依為命,生活在旺代的城堡里。
雖然後來朗德納克被派往海外,但他一直非常掛念郭文。
只是他萬萬沒想到,昔日懷里的孩子竟然會站在對立面,成了與自己針鋒相對的仇敵。
「郭文這個小壞蛋,如果我逮住他,一定要把他當作一條狗似的殺掉。」
作為堅定保皇派的朗德納克,深感遭遇背叛,他帶著怨氣招來舊部,把駐扎在田莊上的共和軍小分隊全部殲滅。
他怒氣沖天地燒毀村民們的房屋和土地,只因痛恨村民對郭文的軍隊態度十分友好。
朗德納克連婦女和兒童,也不放過。
他一槍打翻一個正在哺乳的鄉下女人,還把對方的三個小孩綁走做人質,只為威脅郭文。
對于這場親人間的死活爭斗,雨果在書中深切嘆息:
從來沒見過一棵樹的樹枝會打起來,人卻有這種現象。
殺紅眼的朗德納克還親手安裝炮彈,瞄準郭文連開三炮。
而憤慨的郭文,則率領19名革命軍繞到朗德納克的軍隊背后,展開偷襲。
一番爭斗后,朗德納克倉皇出逃,試圖靠焚燒小孩脅迫郭文放自己一條生路。
但他在聽到孩子母親的凄厲哭聲后,良心發現,沖回火海。
最終,孩子被救出,朗德納克也被革命軍逮捕了。
地牢里,這對祖孫終于見了面。
朗德納克率先爆發出一陣大笑,沖著郭文大叫:「你倒賞臉來看我了!升官了?要當劊子手了?」
他毫不留情地嘲諷郭文,雖然他們同樣血統高貴,但忠君愛國的自己雖敗猶榮,而郭文則是個徹頭徹尾的賣國賊。
地牢里,朗德納克喋喋不休,字字句句滿是對郭文的沉重控訴,仿佛兩人就是天生宿敵,前世便結下了冤仇。
這扎心的一幕,不由讓人想起一句話, 人與人之間,一旦有了利益牽涉,立場對立,再好的關系都難逃變質的下場。
其實,書中人也好,現實里的你我也罷,很多人都容易站在個人立場上去愛一個人。
立場一致時,情深義重,可一旦對方不合標準要求,便立刻翻臉,把愛通通收回。
然而,拿著利益標尺算計,帶著限定條件說愛,非但得不到愛,最先摧毀的還將是自己的幸福。
建立在不同立場上的愛,結果注定是悲劇。
2 西穆爾登:
自以為是的愛,是一種傷害西穆爾登,是共和政權最忠誠的維護者。
他同情弱者,肯為平民吮吸膿瘡。
他更痛恨權貴,堅決主張要將敵人斬草除根。
因而,以心狠手辣出名的他,被共和政府委派重任,去監督以仁慈著稱的軍事指揮官郭文。
對于郭文,西穆爾登一向以他的父親自居。
年輕時,他在郭文家做家庭教師,像撫養親生兒子一樣,在郭文身上傾注全部心血,照顧衣食起居,傳授畢生所學。
隨著郭文長大成人,這對師徒各奔東西,直至1793年,兩人才再次相遇。
此時,西穆爾登已經成為嚴厲冷酷的革命軍政治委員,而郭文,成了百戰不殆的軍事指揮官。
郭文的優秀讓西穆爾登驕傲,但他寬恕敵對分子的軟心腸,也令西穆爾登擔憂。
為了讓自己一手教導出來的孩子,成為最完美的鐵血將領,西穆爾登時刻給郭文灌輸嚴苛的革命準則,同時加緊對郭文的控制。
西穆爾登明明知道,性格善良的郭文,最討厭封建制度時期的殺人利器斷頭台。
他卻故意運來一台,準備當眾絞殺被關進地牢的侯爵朗德納克。
西穆爾登相當清楚,郭文作為軍隊首領,有資格參與對朗德納克的審判。
他卻擔心郭文一時心軟,禁止郭文進入軍事法庭。
但西穆爾登越是高舉「以愛之名」的大旗,越是在他和郭文之間劃開了一道天塹鴻溝。
郭文故意作對似的,私自放走了侯爵朗德納克,甘心代替對方赴死。
西穆爾登氣得沖進監牢,要求郭文放下惻隱之心。
郭文卻始終認為,朗德納克雖然罪大惡極,縱火行兇,但最終他恢復了人性,敢于冒著葬身危險沖進大火救孩子。
對于一個英雄的回饋,不該是砍掉他的頭。
第二日,勸說無果的西穆爾登,目送郭文走上斷頭台。
「砰!」閘刀落下,郭文的頭顱滾落在地。
同一瞬間,絕望的西穆爾登拔出手槍對準自己的心臟,「砰」的一聲,一股血從嘴里噴出,他倒下死了。
至此,一段師生誼,一場父子情,倉皇落幕。
看得心頭酸痛之余,不由想到思想家愛爾維修的一段感嘆:「有多少傷害是打著‘為你好’的名義做出的。」
這世間多的是像西穆爾登一樣的人,自以為愛一個人,便是肆意傾瀉泛濫愛意,無孔不入插手他人生活。
殊不知,把付出當要挾,拿越界做關心,看似飽含關愛,卻只會讓對方窒息。
這個世界,從來不缺居高臨下的指指點點,缺的是換位思考后的理智克制。
真正的愛,不是編織枷鎖圍困一人,而是適時退場,把自由歸還對方,把尊重留給自己。
3 郭文:
看透人性復雜,不舍愛與善良在書中,郭文是最特別的存在。
他是貴族后裔,青年子爵,眼神像先知深沉,談吐像蘇格拉底深刻,還有著一顆勇敢無畏的心。
從出身來講,郭文本該是封建君主制度的守護者,但他卻在老師西穆爾登的教導之下,走上了革命之路。
他大義滅親,對試圖破壞民主和平的朗德納克簽署通緝令,并以少勝多,一舉擊潰了侯爵的六千人馬。
但是,郭文卻不是嚴酷的革命者。
他寬大仁慈,不對女人、老人、孩子作戰,不殺死倒在地上的人,更不愿錯殺一個良心復蘇的人。
哪怕這個人,就是曾經殘暴無情的敵人朗德納克。
在最后一戰中,朗德納克彈盡糧絕,被逼進碉堡中。
為從密道順利逃亡,朗德納克的手下點燃引火線,用熊熊大火阻攔革命黨的進攻。
被對方抓來做人質的三個孩子也置身火海,命在旦夕。
與此同時,被侯爵擊中的鄉下母親,在好心人的救助下撿回一條命,正日夜不停地四處尋找被擄走的孩子。
當她走到城堡附近時,恰巧看到自家孩子即將被大火吞噬,可憐的母親發出絕望喊聲,就像一只母狼在哀嚎。
「救命啊,救火啊,我的孩子要燒死了!」
此刻,已經跑出密道,即將逃出生天的朗德納克,停住了腳步。
他被那串裂人心肺的哭喊喚起內心慈悲,轉身奔向燃燒著的碉堡去救孩子。
朗德納克在生死瞬間做出的善意之舉,如一道雷電擊倒郭文。
在他看來,此刻的朗德納克不再是手拿屠刀的野蠻人,而是救人于危難的可敬者。
這麼一個良心覺醒的人,不該遭遇逮捕屠殺。
同時,朗德納克的滿頭白發也在提醒著郭文。
眼前之人,是從小疼愛養育他的叔祖父,讓血脈至親流血,何嘗不是讓自己流血。
經過一番激烈的思想斗爭,郭文毅然走進監牢,解開身上的司令官斗篷,披在侯爵肩上。
而后,他把不知所措的朗德納克推出牢門,讓他趁夜色趕緊離開。
做完這些,郭文從容地席地而坐,靜待黎明,頂替對方走上斷頭台。
回望郭文的一生,他是出色的軍事指揮官,幾乎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當革命勝負已定,在人心的另一個戰場上,他依舊所向披靡,奮不顧身。
他閱盡人間愁苦,用悲憫洗滌戰爭的污垢,他心中灑滿仁愛,救他人于水火,渡自己于新生。
人這一生,誰不是在愛與被愛中苦苦尋覓一份幸福。
但穿行世間,風雨如晦,道阻且長。
很多時候,走著走著熱情被澆滅,初心漸漸蒙黑,連執著的目標也悄悄隨風不見。
可就像一句話說的, 「人生所追求的一切當中,唯有愛,能伴我們度過生命的任何關卡,不論喜悲,跨越生死。」
世事風浪里,愛是信物;命運顛簸中,善乃慈航。
看透人情百態,不舍愛與慈悲,是愛一個人的最高境界,更是如何去愛的終極答案。
▽
故事最后,殘暴的朗德納克活了下來,完成人性救贖。
嚴厲的西穆爾登在革命準則與道德情感的沖擊下,萬念俱灰,走向絕路。
仁愛大義的郭文則心無掛礙,慷慨赴死,在另一個世界繼續閃耀人性光輝。
這一幕幕驚心動魄的殘酷戰事,詮釋了一句話:
在王權之上,革命之上,人世的一切問題之上,還有人心的無限仁慈。
書中無處隱遁的慈悲和大愛,更是告訴我們:
真正愛一個人,不是輕易因立場就動搖初心,也不是以愛之名的自我感動。
而是用慈悲治愈傷痛,用寬恕重啟心靈,給對方一個救贖的機會,也是在成全和救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