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得下所遇到的人和事,我們才能擁有大格局。
元祐六年春,蘇軾與好友錢穆父把酒言歡后,準備送他赴任。
自從京城一別,他們已三年未見。
如今又是離別時,兩人心中不免生出幾分惆悵。
蘇軾寬慰道,我們皆是人世間的過客,何必執著于眼前聚散。
這是蘇軾人生觀的體現:
不算一時小賬,不淪于生活瑣碎,以大格局觀人生的得失成敗。
01 得失賬:越是不愿失去,越是什麼都得不到。
古代官場有個說法,寧可在京為七品,不愿外放為三品。
遠離政治中心,就意味著少了許多機會。
蘇軾卻有兩次主動請求外放的經歷。
第一次是熙寧四年,王安石掀起變法。
蘇軾與他政見不合,便自請出京,先后擔任杭州通判、密州知州。
他四處漫游,盡覽西湖的新月、碧空,眺望高峰上的云霧、落日。
他訪友問道,自己一個人跋涉孤山拜訪惠勒、惠思兩位高僧。
彼時,朝野上互相攻訐,人人自危,他反而偷得浮生半日閑。
第二次,是舊黨掌權后,摒棄所有變法內容,將新黨人貶官發配。
蘇軾選擇明哲保身的話,等待他的是大好前程。
但他對舊黨的做法不滿,再度自求外調。
這次他把大部分精力都放在國計民生上。
杭州大旱,饑民甚多,蘇軾奏請朝廷,免兩浙西路上供米三分之一。
時常有疫病流行,蘇軾從公款里撥出兩千緡,自己又捐出五十兩黃金,組建了一家名為「安樂坊」的醫館,拯救了許多病人。
得失皆有定數,蘇軾看似堵住了自己的仕途之路,卻遠在廟堂之外,實現了他「致堯舜」的理想,贏得了生前身后名。
沒有誰會一直擁有,也沒有誰會不斷失去。
命運是公平的,拿走你多少,也會給予你多少。
02 恩怨賬:越計較別人的過錯,越容易傷了自己的心。
元豐七年,離開黃州的蘇東坡路經南京,來到半山園拜訪大病初愈的王安石。
一襲白袍的蘇東坡作揖說:「軾今日以野服見大丞相。」
王安石笑著說:「禮豈為我輩設哉!」
一老一少漫步江邊樹林,談古論今;以泉水煮茶,說文論道。
多年前的恩怨,在笑談中寒冰漸融。
曾經,王安石欣賞蘇軾的才華橫溢,視他為百年不出的人物。
而蘇軾也佩服王安石學貫千載,贊嘆他撰寫的《英宗實錄》為本朝史書中寫得最好的。
但是,因為施政理念鑿枘難合,兩人也曾針鋒對麥芒。
蘇軾憤慨王安石的變法過激,肆意專權。
王安石則把蘇軾視為攔路石,派人上書皇帝陳述蘇軾的過失。
但是,他們沒有因為政見不合就老死不相往來。
烏台詩案發生時,王安石為蘇軾仗義執言,連夜寫信派人飛馬進京給神宗,力諫「豈有圣世而殺才士乎?」
而蘇軾依舊把王安石視作令人尊敬的長輩,王安石病逝后,寫下《王安石贈太傅》緬懷他。
兩人的格局,造就了這一場君子之交。
蘇軾曾自夸,吾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陪卑田院乞兒,眼前見天下無一個不好人。
文人墨客,佛僧道士,蘇軾好友遍天下,大抵是因為他從不會計較恩怨。
好友韓宗儒經常拿跟蘇軾往來的書信換羊肉吃,蘇軾得知后也不惱,只待到韓宗儒書信再來時,幽默回道:「今日寒食,斷屠。」
知己章惇拜相后,不顧昔日友情,一味針對蘇軾。後來,兩人境遇輪轉,章惇被貶雷州,蘇軾沒有落井下石,反而字字懇切讓他注意身體。
人與人的關系有時是脆弱的,如柳絮浮萍,風一起就會被吹散。
格局大的人,從不會計較一時的恩怨。
03 苦樂賬:越是糾纏破事,人越是痛苦。
貶謫之旅也是苦難之行,多少文人因路途困頓而形容枯槁、心死燈滅。
蘇軾卻不然。
既被放逐于江湖,便遇山看山,遇海看海。
他在臨皋亭外,聽呼嘯不停的濤聲;在赤鼻磯畔,望郁郁蒼蒼的山容林相。
與花鳥為友,與清風相伴,蘇軾把難捱的日子過出另一番風情。
有一次,他和好友從東坡學堂回臨皋亭。
仰見明月朗朗,環顧景致清逸,他們一邊悠然散步,一邊行歌互答,好不快活。
一位友人突然說道,今天傍晚,打撈到一條狀似松江之鱸的鮮魚,可惜沒有酒。
一句話便把大家的酒興提了起來。
蘇軾興沖沖回家,跟夫人打了聲招呼,帶了酒過來。
有了美酒和佳肴,三人乘興泛舟于江上。
多少人因工作不順心皺了眉,因生活辛酸愁上心頭,入眼都是慘淡。
痛苦少咀嚼幾分,生活便會多幾分滋味。
蘇軾晚年被貶儋州,瘴氣重重,食無肉,居無室。
他便自己動手建房屋,取名「檳榔庵」。
無聊的時候,他在檳榔樹下和村民聊天、說鬼故事,不亦樂乎。
就如林語堂對蘇軾的評價:一個不可救藥的樂天派。
無論處于什麼境地,他都能把心安頓好,忽略掉路上硌腳的沙粒,領略盡沿途景色。
04 成敗賬:越是盯著一時失敗,離成功就越遠。
公元1101年,在海南的蘇軾,因為大赦而獲準北還。
當他路過金山寺,看了好友李公麟為自己畫的畫像,心生感慨,提筆寫下一生的注腳:
問汝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州。
蘇軾的故事,放眼看全是流離輾轉,苦辣辛酸,再認真一看,卻是熠熠生輝。
余秋雨認為,蘇東坡成全了黃州,黃州也成全了蘇東坡。蘇東坡寫于黃州的那些杰作,也宣告著蘇東坡進入了一個新的人生階段。
那些狼狽的時期,讓蘇軾成為蘇東坡,成為千年中難以逾越的藝術高峰。
他借蠻瘴之地的風俗人情、山川風光來抒情言志,傳下《念奴嬌·赤壁懷古》等許多膾炙人口的詩篇。
以前無暇顧及的書法和繪畫,蘇軾也一一拾起。
他專心練習書法,自成一家,有被譽為天下第三行書的《寒食帖》。
他鐘情于竹畫,融合怪石、枯木等意境,所畫《瀟湘竹石圖卷》在畫史上獨樹一幟。
沒有貶謫生涯,就沒有文化史上的蘇東坡。
不僅如此,蘇軾雖然不能在廟堂上建言獻策,在地方上卻一心一意躬身為民。
在黃州時,他聽聞岳鄂民間流行「溺嬰」的惡俗,便成立「育兒會」,捐錢捐糧,救活無數棄嬰。
惠州生產力落后,他改良農具,教授先進的插秧技術,大大提高了農作物的產量。
儋州孤懸海外,文化凋敝,他在那里辦學堂、搞學風,培養出了第一位進士;
百姓缺醫少藥,他就帶頭種植藥材,開方治病。
宦海沉沉浮浮,命運的重錘把蘇軾的理想擊碎了一地。
沒想到的是,那些仕途上的黯淡,卻成全了他的榮耀與功業。
最終,他跌到從未經歷過的谷底,也站上從未到達過的高峰。
05有一次,蘇軾和蘇轍約好在藤州相聚。
當時已過晌午,兩人便找了一個路邊小攤坐下來吃碗面。
但小攤的面條,實在粗糲澀口,蘇轍細嚼慢咽,吃得極為艱難。
而蘇軾很快就連湯帶水地把面吃完了。
他望著愁容滿面,連連嘆氣的蘇轍說:「九三郎,這面這麼難吃,你何必還去咀嚼它呢?」
一些破事、一些苦難,我們越是細嚼,越是在折磨自己。
當一個人容得下所有遇到的人和事,他才能擁有大格局、高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