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可能是真的。
如此不可思議的生命體驗,如此不可思議的愛情,不可能在我們的生活中出現。
它只能在虛構中存在,在美國女作家奧德麗尼芬格的長篇小說中存在,在《時間旅行者的妻子》中存在。
小說并沒有向讀者提供愛的理由,它只提供了等待的理由:因為愛而等待。
愛是不需要理由的,也許真的不需要。「我別無選擇。他就要來了。我就在這里。」
小說用精巧的構思和具有非凡魅力的形式,用簡潔生動充滿彈性的語言告訴我們,最浪漫的愛情,是一個人在對另一個人的等待中慢慢變老。
愛情的背景是一個美國現代化城市,有汽車、電腦,有彩票和股票,有漂亮的住宅和花園,有現代生活所必備的一切道具。
跟所有的愛情一樣,有肉體的歡娛、情感的依戀和精神的失落。
不同的是,它的精神失落如此巨大,完全超出了常人的負重能力。
但這并不是悲劇,而是一首超越時空的愛情頌歌。
一個男人,一個女人,這是正常的愛情中所不可缺少的人物,《時間旅行者的妻子》也不會例外。
我們將出于本能地關注他們,亨利和克萊爾。
小說的視角在亨利和克萊爾之間來回交錯,看起來更像是兩個人的內心獨白。
對亨利來說,這場愛情的最大煩惱在于:「我不想呆在沒有她的時空里。但我總是不停地離去,她卻不能相隨。」
這也正是克萊爾的煩惱:「為何他的離去,我總無法相隨?」
煩惱的起源是亨利患上了「時間混亂癥」,這讓他成為一個能夠在時間中旅行的人,他有時會出現在過去的某個時刻,甚至跟童年的自己相遇;有時會出現在未來某個瞬間,甚至與成年的自己相伴。
他無法控制自己。
過度勞累、噪雜的聲音、壓力、突然的起立等等,任何一件事情都有可能導致他的失蹤。
在床上,在廚房,在衛生間,在汽車上,在他工作的圖書館,在他和克萊爾的婚禮上,他都會突然消失,幾分鐘,十幾分鐘,幾天,幾個月,最長時達到兩年,才會回來。
他的失蹤和再現,像秋千一樣,在克萊爾的生活中蕩來蕩去,給她帶來了無窮的煩惱。
克萊爾在這無窮的煩惱中苦苦掙扎、苦苦等待。
只有愛,始終像盛開的玫瑰一樣鮮艷,永不變色。
亨利和克萊爾在生活中第一次相遇的時候,亨利二十八歲,克萊爾二十歲。
他們一見鐘情。
為了克萊爾,亨利用心地清理了自己的生活,跟他的情人英格里德一刀兩斷。三年后,他們結了婚。
但對于克萊爾來說,那并不是她跟亨利的第一次見面,她六歲的時候,就見到他了,見到了三十六歲的亨利,而且此后,她還多次見到過他。
六歲的時候,克萊爾聽見亨利對她說:「我來自未來。我是時間旅行者。在未來我們倆是朋友。」
十一歲的時候,克萊爾跟同學一起玩占卜板游戲,結論是,她未來的老公叫「亨利」。
十三歲的時候,克萊爾對亨利的思念達到了熾熱的程度:「我極度需要他在這里,需要他用手觸摸我的身體。盡管此刻,他只是我身上的雨。而我一個人,渴望著他。」
十七歲的時候,克萊爾對亨利說:「我不會離開你的,即使你總是離開我。」她「每天,每分每秒」地想念著亨利。
十八歲的時候,克萊爾迫不及待地向未來的亨利獻身。
二十歲的時候,克萊爾滿懷喜悅告訴她的朋友:「我愛他,他是我的生命。我一直在等他,用我的一生等他,現在,我終于等到了……」
亨利和克萊爾并不是道德上的完人。
在時間旅行中,亨利總是赤裸地出現,他需要衣服和食物,為此他學會了偷盜,有時是搶劫。克萊爾也曾經借亨利之手,羞辱了一個欺負過他的男生。
而且在婚后,為了擁有一座可心的房子和一間獨立的工作室,她容忍了亨利在彩票和股票上所作的手腳。
這是作者的聰明之處。
她讓亨利和克萊爾看起來更像是生活中的普通人,而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神靈鬼怪。
此外,還有親情和友情,還有嫉妒、煩惱和尷尬,都恰到好處地穿插在文本之中,像貼身內衣一樣襯托出當下的生活氛圍,幾乎無可挑剔。
結婚之后,亨利和克萊爾的生活依然被時間旅行所困擾。
亨利渴望回到正常的生活秩序中來,為此他求助醫生,但毫無效果。克萊爾的忍耐也達到了極限:「我真想過去親吻他,然后再宰了他,顛倒過來也可以。」
這聽起來更像是氣話。
然而此后不久,真正的分別終于不可逆轉地降臨了。
2007年元旦,新年的鐘聲響過之后,在時間旅行的途中,亨利被一顆來自1984年的來復槍子彈擊中。他死了。
他的年齡在四十三歲上永遠地停止了。
克萊爾的等待卻還在繼續。她希望亨利能來看她,從四十三歲或者四十三歲以前的年齡來看她。
她終于等到了那一天。
2053年夏天的一個早晨,八十二歲的克萊爾終于等到了四十三歲的亨利。
她綻放出滿臉的欣喜,步履緩慢地向他走去。他把她擁入懷中。這一剎那,克萊爾一定會想起亨利臨終前留給她的那封信,想起那封信的最后一句話:「我愛你,永永遠遠。時間沒有什麼了不起。」
小說後來被拍成電影,也叫《時間旅行者的妻子》。
結局同樣是享利在新年鐘聲響過之后被子彈擊中,去世。克萊爾也一直在等待著他。
值得欣慰的是,電影導演沒讓克萊等到八十二歲那麼久,而是中年,就在他們第一次見面的草坪上。
這大概是電影中唯一讓人安慰的地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