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經常看到一句話:
與其內耗自己,不如外耗別人。
當今世界,精神內耗無處不在,人們努力生活,卻沒法好好活著,因為他們的內心從不安寧,害怕自己被社會淘汰,害怕自己不夠成功,害怕自己沒法滿足別人的期待,也害怕自己達不到自己的預期。
越是內耗,越是活不好這一生,人們給自己找到的破局之法,就是遵循外在的規律,努力、努力、再努力,讓自己變得更好,讓自己變得更強。
然而,莊子卻告訴我們,人生最好的活法,是順應本性,是無為,無為,而無不為,是以無用之心,做有用之事。
用最簡單的話說, 就是不內耗自己。
知向北游歷,在玄水遇到無為謂,這是真正的得道之人,知想向他求道。
他問無為謂:
何思何慮則知道?
何處何服則安道?
何從何道則得道?
大意就是說,怎樣懂道?怎樣持道?怎樣得道?
問了三次,無為謂也不回答,他不是不回答,而是不覺得這需要回答。
在無為謂這里得不到答案,知返回去,又遇到狂屈,這也是一個牛人,知又想求道,就謙卑地問,怎樣才能得道?
狂屈聽了說,我知道,但他剛想說,又忘了要說什麼了。
連續兩人都如此,知很奇怪,他向黃帝求教,同樣是三個問題,黃帝說:
無思無慮始知道!
無處無服始安道!
無從無道始得道!
知一聽,感覺找到了知己,他又疑問地說,我們知道這些,無為謂和狂屈卻不知道,到底孰對孰錯呢?
黃帝說,無為謂才是真的得道之人,狂屈差不多,而我與你,相差甚遠啊。
為啥呢?
為道者日損,損之又損之,以至于無為,無為而無不為也。
世人尋求各種知識,用這些知識指導自己生活,但這樣的追求,若不合乎自然本性,人就被知識束縛了。
很多人所謂的精神內耗,也是在這樣的知識中內耗。
因為某些知識告訴他們,人應該這樣活著,應該那樣活著,在這樣的框架里,想突破出來又不敢突破出來,于是就開始內耗。
古人云:
為學日益,為道日損。
追求知識和學問,越追求越多,這是做加法,但追求道的人,往往越活越簡單,他們所追求的,就是順應自然,順應本性,順應天道,是無為。
天地有大美不言,四時有明法不議,萬物有成理不說,真正厲害的人,所追求的不是人世間的外物,莊子說:
至人無為。
他們順應自然無所作為,因此不困于物,不困于情。
這世間之人,大多都被自己困住了。
一個人,如果要追求什麼,他追求的東西也會反過來困住他,如果追求名利,名利就束縛著他,追求財富,財富就捆綁著他,追求知識,知識也會形成束縛,追求自由,自然同樣會變成束縛。
人一旦有了束縛,就會想要掙脫,想掙脫卻不得的時候,就有了痛苦。
有了痛苦,就想要尋求解脫。
怎樣才能解脫呢?
得道!
怎樣才能得道?
嚙缺向被衣求教,如何得道?
被衣告訴他:
收斂心智,集中思慮,精神就會在你這里停留,沒有雜念,大道將居于你的心中,如同初生牛犢那樣,專注自己,不去探求外在的事物。
然而,被衣還沒說完,嚙缺就睡著了。
被衣不僅沒有生氣,反而很高興,因為他覺得,這才是真正的返璞歸真,是真正無為心態,沒有心機,因為常人的話,肯定會聚精會神地聽著,生怕自己錯過了什麼。
嚙缺睡著后,被衣高興地唱著歌走了,他并沒有覺得嚙缺來問道,卻在他講道的時候睡著是大不敬,他只是順應自然。
然而,道究竟在哪里呢?
東郭子問莊子說:
所謂的道,在什麼地方?
莊子說:
無所不在。
東郭子不滿意這樣的回答,總覺得這跟什麼都沒說一樣,非要莊子指出要給具體的地方。
莊子說:
道在螻蛄、螞蟻里。
那麼高大上的東西,為何會在如此卑下的地方,東郭子不解。
莊子說:
道在雜草中。
為何更卑下了?
莊子又說:
在磚頭、瓦塊上。
越來越奇怪了。
面對東郭子越來越疑惑的疑問,莊子說:
道在屎溺。
人非要從外在去尋找一個什麼東西,其實那最重要的東西,我們自己就有。
人們非要外求,不過是自尋煩惱。
在《逍遙游》里,莊子講了一個故事:
魏王送給惠子一些大瓠的種子,他種下,然后結了果,可是果實太大了,干什麼都不行,這下惠子可精神內耗了,要用來裝水吧,又不牢固,要用來做水瓢吧,又太大了。
他向莊子抱怨說:
不是它不夠大,但因為它無用,所以我把它砸碎了。
其實這就是大多數人的生活,我們把自己當成一個工具,要做什麼,不要做什麼,都給了自己設定,給了自己限制,這就是人內耗的根源。
你看,面對這種問題,追求無為的莊子,到底是怎麼處理的?
他告訴惠子,你有這麼大的瓠,為什麼不考慮用它做小舟,浮游江湖,反而憂愁它太大了,無所可容?
你這內心,真是被「有用」給塞住了啊。
當你這樣打開思維,你還會煩惱嗎?
無為,而不為。
但也有人會說,這有啥用,既不能升職加薪,也不能變成錢財。
惠子也是這樣想的,于是,他說,我有大樹,但它的主干木瘤盤結。不合繩墨,它的小枝彎彎曲曲,不合規矩,所以它雖然生在路邊上,卻連木匠都懶得看它一樣。
你的話,就像這棵樹一樣。
人世間的很多人,也是擔心自己成為老闆眼里「沒用」的人,所以拼命表現自己,所以內耗。
但無為者莊子,是怎麼處理的呢?
他說:
你為什麼不把它種在原野上,可以用來躲太陽,在夏日乘涼。
所以,沒有無用的東西,只是人的認知有限,不知道該如何處理他們而已。
對于人而言,也是這樣,一個人最重要的,不是要符合什麼規矩,而是要找到適合自己的地方。
只有當你不給自己限制的時候,你才能真正自由。
然而,人生在世,總有各種各樣的標準。
這些標準匯聚到一處,就是世俗。
有句話說,世俗的偏見就是一座大山,任何人想要不與世俗同流合污,都需要做好接著這座大山鋪面而來的壓力的準備。
所以,很多人就想離開,但是不敢離開,只能循規蹈矩地活著。
莊子是怎麼說的呢?
《天道》里面有一個故事:
齊桓公在堂上讀書,輪扁在堂下做車輪,他放下手中的工具,問齊桓公:
請問,您所讀的書講的是什麼呢?
齊桓公說:
是圣人之言。
輪扁問:
圣人還活著嗎?
桓公說:
已經死了。
輪扁于是說:
那你所讀的,不過是古人留下的糟粕罷了。
世俗的標準,人生的標準,不就如同桓公所讀之書,世俗的價值觀,不就是圣人之言嗎?
我們用這些標準要求自己,可這些標準只不過是別人留下的糟粕罷了。
莊子說:
夫虛靜恬淡寂漠無為者,萬物之本也。
萬物本來無為,但人卻在其中制造了很多規矩,最終,連人自己也被自己制造的規矩束縛住了。
很多人內耗,根源在此,因為人背離了最初的無為,鉆進了某些規矩,而這些規矩,常常讓人不舒服。
在這世界,人人都想要成功,因為失敗的人總是被世俗看不起,因此,人人都不想成為失敗者,卻忘了,成功和失敗,都只是相對而言。
在《齊物論》里,莊子說:
唯達者知通為一,為是不用而寓諸庸,因是已,已而不知其然,謂之道。
通達的人知道萬物通而為一,所以不固執于自己的成見而寄寓于事物本身的自然規律。
這就是順應自然。
世人還喜歡爭勝負,分高下。
然而,勝負、高下,是誰在裁定?
在《齊物論》里,莊子說:
我和你辯論,你勝了我,但你真的就是對的嗎?
我勝了你,我真的就是對的嗎?而你就是錯的嗎?
這是難以分辨的,我們都不知道誰對誰錯,讓誰來評定是非呢?
如若請與你觀點相同的人來做裁判,既然觀點與你相同,怎麼能做裁判呢?請與我觀點相同的人,他又怎麼能做裁判呢?如果找的是與我們兩人觀點都不同的人,既然都不同,他憑什麼裁定對錯?
所以,所謂對錯,根本沒人能夠判定,每個人都可能又一個標準,每個人都可能有一種活法。
這就是自然,讓人人都按照某種標準去活,這就是人的偏見。
然而,世人總是喜歡用自己的標準去評判別人,將人分成各種各樣的,卻忘了,人都是自然的造物,天生平等而自由。
莊子講無為,就是要破開標準,回到事物本身,順應自然。
一個人若是已經超越了標準,不活在標準之中,而是順應自然,順應本性,那他一定活得很自在舒服,根本不存在內耗。
我們生活在這個世界,由于人的偏見,每天都要和各種各樣的對立的觀念打交道。
我們去上班,一方面感覺討厭這份工作,但另一方面,我們卻不得不說服自己說,都是因為生活,我們要去掙錢,然后更好的生活。
一邊厭倦著自己的工作,另一邊卻說服自己去工作,這就是內耗。
任何事情,只要陷入了這樣的對抗里,就是內耗。
莊子告訴我們,放棄對抗,順應自然,你覺得該做,那就做,覺得該離開,那就離開,你不必非要活成什麼樣子,只需要活出你自己就行。
這就是無為。
無為不是什麼都不做,而是不內耗自己。